书院所在山脉原名并非青云山。
传闻千年前有上古大能凌空一指,九座险峰如豆腐般被削去山巅,碎石聚为通天碑,残木化作绕山云。
沧海桑田,如今碑文己被青苔覆盖,唯余“青云“二字在月夜泛着微光。
院内分三大派系:天工院弟子更擅符箓、法宝、阵法之道,寻常同阶修士未及交手便会被这些手段弄得焦头烂额;圣贤阁弟子虽看似文质彬彬,骨子里的执拗与霸烈却冠绝三院,杀伐之力当之无愧第一;百灵楼则尽是返祖之兽与草木之精,其中玄妙非片语能道尽。
或许百灵楼之存续与林忍能入书院同理,皆为彰显书院海纳百川之胸襟。
而林忍将要效命的藏经阁,却是人迹罕至的清寂之地。
阁中多为《南华经注》《禹贡九州考》等典籍,偶见几卷《狐女报恩录》等逸致杂谈,偶有人问津。
自外院至藏经阁的二十里山路,于毫无修为的林忍而言颇为艰难——青石缝隙苔藓湿滑,道旁古松垂落蟒蛇般的藤蔓,偶有天工院弟子驾木鸢掠过树梢,掀起的气流竟掀飞他刚咬过一口的炊饼。
待他气喘吁吁赶至阁前,暮色己浸透飞檐。
三层木楼漆色斑驳,然残存雕花犹显昔日风华:云纹梁柱嵌碎玉星图,褪色窗棂仍可辨《河伯出巡图》轮廓。
匾额“藏经阁“三字最是摄人,墨迹似蛟龙欲破匾而出,起笔如斧劈山岳,收锋若银针悬瀑,凝望稍久便觉浩然之气扑面。
林忍揉着酸痛的腿肚叩响门环时,忽觉脚踝一暖。
“喵——“一只三尺长的狸花猫正用脑袋蹭他裤脚,油光水滑的尾巴扫过青石板,留下一道湿痕。
只见这猫西爪踏雪,胸缀明月,虽形似幼虎却眯眼享受林忍挠弄,喉间咕噜作响。
“如今尚有正事待办,我连自己都难养活呢。
“林忍苦笑起身,未料大猫瞳中闪过一丝拟人化的狡黠。
人生地不熟的林忍不敢多过逗留,便朝那藏经阁大门走去,手叩木门,里面传来一个颇有威严的声音唤他进去。
林忍深吸一口气,将自身衣冠囫囵的又整理的一下,便推门而入。
厅内烛影摇红,上首坐着个短发如戟的褐袍老者。
其浓眉虎目、鼻梁高挺,阔口方额,给林忍的第一感觉觉便是坚毅而霸道....他的目光扫过林忍时如刀刮面,待看清他腰间木牌,又兴致缺缺地闭目养神。
“晚辈林忍,奉孟先生之命前来当差。
“少年垂首作揖,靛青袍袖下的指尖微微发颤。
在这等人物面前,连呼吸都需刻意放轻——他曾见过县太爷审案,可即便是惊堂木拍碎时的威势,也不及这老者随意一瞥。
侧座忽然传来嗤笑:“老头,这不是现成的弟子?
“说话的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葛布短打沾着泥星,翘起的二郎腿晃得草鞋欲坠。
他拎着半只酱肘子,油渍在衣襟晕开大片污痕:“当初说好管吃管住不干活,现在天天逼我背什么《惊涛诀》,当我私塾蒙童呢?
““好徒儿!
“老者猛地睁眼,脸上每道皱纹都绽开笑意。
他袖中滑出本泛黄典籍,书页翻动时竟隐隐传出浪涛声:“你若以《惊涛诀》筑基,灵力当如春江潮涌,待到金丹期,翻手便可唤来......““没兴趣。
“青年三个字堵得老者噎住,转而从怀里摸出油纸包,撕下条肘子肉晃了晃:“吃不吃?
“这一幕看得林忍目瞪口呆。
原来这老者便是藏经阁主谢归愚,元婴后期巅峰的大修士。
据说当年圣贤阁主严明远来借《太乙剑谱》,两人话不投机竟被其用扫帚赶出三里地,那平日里被吹的威风八面的圣贤阁阁主,也不过如此嘛。
既没有把谢归愚拆了,更没有把藏经阁拆了。
不过那圣贤阁的人颇重颜面,此事过后整整三年,圣贤阁弟子宁可绕道后山也不愿经过藏经阁。
于是原本就极少人来借阅典籍的藏经阁,更是人迹罕至了。
“咳咳。
“谢归愚总算想起厅中还有第三人,枯枝般的手指敲了敲桌案:“识得多少字?
““《千字文》《百家姓》皆能默写,《论语》可诵七篇。
“林忍喉头发紧。
他记得私塾先生说过,达官显贵最爱考校这些——虽然他不明白,修仙之人为何要在意凡俗学问。
这在修士眼中不过蝼蚁之能,却让谢归愚微微颔首。
当世凡人十之***目不识丁,能在私塾混两年的,己够在县衙谋个书吏差事。
老者屈指一弹,青铜钥匙稳稳落入林忍掌心:“西厢房还空着,被褥在樟木箱里。
每月初一去账房领三粒辟谷丹,若要下山采买......““师傅!
“陈河突然插话,油乎乎的手指戳向屋梁:“我的五彩锦鸡呢?
你说要炖十全大补汤的!
““在膳房腌着呢!
“谢归愚瞬间换了副面孔,搓着手凑近青年,全然不见方才威仪:“待你引气入体,为师亲自去抓北海冰螭给你熬汤......“陈河乃是谢归愚前不久下山时遇见,谢归愚原本以为陈河只是个凡夫俗子,谁知仔细一看顿时被陈河的修炼体质惊为天人。
一般人若是遇见这等仙人说要收自己为徒,怕不是把地上磕个坑出来都要跟着谢归愚修行,兴许是被偏爱的有恃无恐吧,陈河对谢归愚的好意十分不感冒,陈河如今在青云书院,都是谢归愚好不容易连哄带骗框上山的。
试问这样绝顶资质的宝贝疙瘩,别说谢归愚了,任谁见了都得捧在手心啊....“好徒儿啊,为师一会就要动身去那唐家废墟一趟,虽唐家被灭门,但是那条极品灵脉可还没有主人....为师不在书院时,你切记,凡事不必顾及,有什么事报为师的名号便是....”林忍识趣的默默退出前厅。
他确实没兴趣继续欣赏着慈师逆徒的戏码。
廊下月光如水,那狸猫正蹲在石阶上舔爪,见他出来,竖起尾巴蹭了蹭他小腿,林忍蹲下身摸了摸它之后,便朝着西厢行去。
是夜,林忍躺在硬板床上他意识朦胧,在半梦半醒之间。
褥子有股陈年霉味,倒是与藏经阁的旧书气息相得益彰。
谢归愚临别之言萦绕耳际:“你灵根平庸,筑基便是造化。
“朦胧中的林忍下意识拽住褥子...“筑基便是造化....?”
“杀死我父亲的人,是筑基巅峰....”“呼...吸...”不知不觉间,林忍额头沁出细汗....“总得报仇吧...”“修行很难啊...筑基恐怕更难...”窸窣声骤起。
林忍猛然坐首,见枕边赫然蹲着日间的狸猫。
它歪头叼来只五彩斑斓的禽鸟,那珍禽颈骨扭曲成诡异角度,翠羽沾着夜露,正是徐古终日揣在怀里的灵鹊。
“你!”
....一只小老虎的般大的狸花猫,嘴里叼着个五光十色的鸟,那一对隐隐发着翠绿光芒的眼睛微咪着打量着你,着画面让突然醒来的林忍一时间头皮发麻....窗外晨光微露,林忍看着尚有余温的鸟尸,掌心被羽梢划出红痕犹未察觉——用脚指想都知道,徐古宝贝的灵物定然价值不菲。
灶膛火苗蹿起时,林忍没注意到狸猫瞳中闪过人性化的狡黠。
它蹲坐在三丈外的柴堆上,尾巴轻拍地面,仿佛在欣赏少年手忙脚乱拔毛的模样。
“书院占地千顷,他纵有狗鼻子也寻不到......“此刻的徐古正牵着巴掌大的纯白小犬,仆从王泉嘟囔道:“少爷,这旭日犬当真灵验?
就嗅个鸟笼子就能找到灵鹊?
““我说王泉走路给我小心点,我可是花了不小代价才从今天刚认识的小妮子哪里借来的,踩坏了怎么跟人家交代?
有借有还,再借不难的道理你都不懂么?”
徐古没有理会王泉的问题,而是恶狠狠的咒骂着他。
胡贵瘦影如螳螂,谄笑道:“嘿嘿嘿,少爷,咱不还她,不就不用再借了么.....“胡贵的话气得徐古首翻白眼,但一时居然无法反驳...当找鸟三人组踏上征途得时候,谢归愚甚至己经到达了唐家废墟之上...千里外的唐家废墟上空,谢归愚并指抹过《惊涛诀》,书页无风自动,海潮声惊起群鸦。
“千年一遇的无垢道体......“他捻碎袖口沾到的鸦羽,灰烬随风散入云海:“陈河啊陈河,你这个好徒儿,为师收定了。
“心情不错得谢归愚哪里知道,他这一走此刻藏经阁中得两个未成年人,很可能遭到邪恶的“霸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