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后那片墓园,平日里就阴森得很,西周荒草丛生,草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仿若有无数隐匿的眼眸在暗处窥视;墓碑上的青苔肆意蔓延,透着腐朽死寂的,每次我去给娘上香,都得鼓足勇气,快步穿过这片压抑之地。
打懂事起,逢年过节给娘上香,成了我和她之间唯一的联结。
可娘坟旁那无名小坟包,仿若隐匿在暗处的谜面,爷爷每次都只淡淡说:“上香时,顺带也给它一炷。”
高考刚结束的六月,成绩还悬着,变故却如骤雨突袭。
那晚,闷热黏腻的空气沉甸甸地压在屋内,老旧电扇在头顶嘎吱嘎吱地转,昏黄灯光晃悠不停,仿佛随时都会熄灭,我和爷爷奶奶正窝在屋里看电视,静谧被一阵突兀敲门声打破。
奶奶皱了皱眉,扯着嗓子本能地问:“外面是哪个哟?”
见没人回应,她便扶着椅子扶手要起身,嘴里还嘟囔着,“别是有急事的,我去瞅瞅。”
爷爷却眼疾手快,一把攥住她手腕,压低声音喝道:“老太婆,别动!
到底是哪个?
我们要睡了,有事明天早上来。”
我满心纳闷,邻里串个门再正常不过,爷爷这反应太蹊跷,忍不住小声嘀咕:“爷爷,说不定真是邻居呢。”
爷爷扭头瞪我一眼,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那眼神冷厉得让我心头一哆嗦。
紧接着,一道冷幽幽、仿若穿透灵魂的女声飘来:“我来找我家娃儿……”爷爷瞬间暴跳如雷,怒目圆睁,扯着嗓子嘶吼:“这儿没你家娃儿,滚远点!”
我呆愣当场,平日里温和宠溺我的爷爷,此刻陌生得让我胆寒。
还没缓过神,爷爷竟抱出一件寿衣。
我瞪大了眼,寿衣向来讲究,岁数大的多穿几件,寓意多福多寿,可眼前这件单薄破旧,孤零零的,布料散发着腐朽气息,上头绣满奇形怪状、诡谲到极点的图案,阴森感扑面而来。
我声音都打起了颤,带着哭腔脱口而出:“爷爷,我一活人,咋穿寿衣?”
爷爷瞬间变脸,劈头盖脸骂道:“你个狗日勒,让你穿就穿,少废话!”
挨了骂,委屈在心底炸开,我却不敢再有异议,只,呆若木鸡任由爷爷摆弄。
随后,爷爷端来一碗锅底灰,伸手就往我脸上抹。
我下意识闪躲,换来结结实实一巴掌,脸颊滚烫。
奶奶在旁哭诉劝阻:“老头子,有话好好说,打娃儿干啥!”
爷爷却仿若听不见,黑着脸给我***的皮肤全抹上灰。
敲门声再度响起时,爷爷眼里凶狠如饿狼,不由分说把我推进房间,压低嗓音命令:“今晚不管听到啥,不许出房门,更不许看窗外!”
房门“哐当”关上,锁芯“咔哒”一响,我被黑暗吞没。
屋内死寂一片,窗外风声呼啸,吹得窗棂哐当作响,像是有双无形的大手在用力摇晃;院子里的老槐树在狂风中张牙舞爪,枝叶摩挲,沙沙声灌进耳朵,更添几分惶恐。
起初,我在屋内来回踱步,满心错愕与茫然。
过往爷爷的疼爱画面不断闪现,磕破膝盖时他细心吹伤口,逢年过节悄悄塞零花钱,桩桩件件都是爱的证明。
可眼下,他为何性情大变,还把我卷入这莫名其妙的诡异之事里?
疑惑越滚越大,不安如潮水漫上心头。
窗外风声凄厉,似鬼哭狼嚎,我紧攥双拳,指甲深陷掌心,不断默念“爷爷不会害我”给自己打气。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外头诡谲声响此起彼伏,恐惧悄然缠上脊梁,心底一个微弱声音愈发响亮:万一呢?
不知不觉,疲惫裹挟恐惧,将我拖入梦乡。
睡梦中,抽泣声幽幽缠来,似远似近、缥缈虚幻,却首首钻进心底,搅得我心神不宁。
“娃儿,你在哪儿?”
“娃儿,娘来找你了,跟娘一起走。”
那声音软糯又哀伤,透着股不容抗拒的劲儿。
朦胧间,看不清面容的女人悄然贴近,冰冷的手轻抚我的脸,一遍遍问着是不是她儿子,寒意顺着脸颊首蹿心底。
我想开口,嗓子眼却像被死死堵住,半个字都吐不出。
忽然,女人的脸在眼前急速放大,惨白如纸的面庞上,咧出一抹渗人的笑,殷红鲜血从嘴角汩汩涌出,蜿蜒滑落。
“啊!”
我猛地惊醒,冷汗湿透衣衫,抬手一抹额头,黏腻湿滑。
窗外,天己泛起蒙蒙灰光,破晓的微光艰难地穿透云层,却驱散不了周身的阴霾;远处山峦隐匿在浓雾之中,影影绰绰,仿若随时会有未知的邪物从中钻出。
梦里的惊悚场景挥之不去,我哪还有心思再睡,翻身下床奔到门边,门锁依旧牢固。
瞅一眼窗户,心一横,攀着窗框翻了出去。
清晨的冷风吹不散心头阴霾,我快步朝大门口走去,此时村子里弥漫着诡异的死寂,家家户户闭门紧锁,偶尔几声犬吠,也是慌乱短促。
远远瞧见一道身影,下意识喊了声“爷爷”,可声音出口时却满是颤抖,加快脚步冲过去。
待凑近看清,双脚仿若生根,僵在原地,双眼瞪得滚圆,死死盯着眼前的“爷爷”。
他面色铁青,全无一丝活人血色,五官扭曲狰狞,眼眶里血丝浓稠得似要爆开,拳头紧握,指节泛白,更骇人的是,两行血泪正缓缓从眼角淌下。
我眼眶泛红,泪水在打转,双手颤抖着伸出去,声音里裹挟着浓浓的恐惧,大喊一声:“爷爷!
你怎么了?”
回应我的只有死寂。
伸手探了探鼻息,一无所获——爷爷死了?
刹那间,惊骇攥紧心脏,泪水夺眶而出。
这时,身后大门缓缓打开,奶奶站在门口,瞧见爷爷的尸体,也是半天说不出话,眼眶泛红,泪水在里头打转。
“半斤,把你爷爷抬进去,外面凉。”
她嗓音颤抖,透着强忍的悲恸。
我赶忙抬手拍,配合奶奶,抬着爷爷进了屋。
刚放下,目光扫到爷爷脖颈,两个鲜红手印闯入眼帘,仿若烙铁印在那儿,触目惊心,不似鲜血,却像被人狠狠掐出的淤青。
这手印,和爷爷的死有关吗?
昨晚到底藏了多少骇人的秘密?
满心狐疑下,我看向奶奶,总觉得她早料到会出事。
“奶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忍不住追问。
奶奶红着眼,缓缓摇头,长叹一声:“半斤啊!
你爷爷说这都是命,拖了十八年,终究还是来了。”
这话如重磅炸弹,轰得我脑袋一片空白,还没等回过神,奶奶又开口让我去找村头的梁先生,说是爷爷交代的,这事非得他来处理。
我满心不解,梁先生不过是个老裁缝,什么时候管起丧事来了?
可瞧着奶奶沉重的模样,咽下疑问,应了一声说去换身衣裳、清洗一下就出发,身上这套寿衣和锅底灰,实在狼狈。
就在我转身刹那,手腕猛地一紧,像是被铁钳死死夹住,低头一看,爷爷那原本僵硬的只手竟闪电般伸出,死死扣住我,与此同时,爷爷脸上的肌肉诡谲扭动,表情瞬间变幻,仿佛被某种未知力量操控,下一秒就要将我拖入无尽深渊……此刻,往昔宁静彻底破碎,无名小坟、神秘女人、诡异寿衣,桩桩件件裹挟着两代人的隐秘,似汹涌暗流,要将我彻底吞没。
回想起那神秘女声,我心底不禁泛起寒意,隐隐猜到我与她之间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或许是前世纠葛,前世的我许是亏欠了她,承诺化为泡影,让她含恨而亡。
如今她执念不灭,循着气息找来,笃定我就是她苦寻的“娃儿”,一心要我偿还孽债,了结前世未尽之事;又说不定,前世我曾是她至亲之人,死后她执念成狂,误把现世的我认成自家娃儿,只想带我奔赴另一个世界团圆。
也有可能是血脉关联。
我娘生产时的事,没准藏着惊天隐情,她并非单纯难产离世,灵魂说不定被困在某处,不得安息。
眼下我深陷危机,触发了某种隐秘联系,她这才急切现身,想护我周全;当然,更骇人的可能是家族血脉被诅咒缠绕,她作为先辈深受其累,认定我是解开诅咒的关键,要拉我陪葬,终止这无尽灾祸。
还有那邪异的“借命宿怨”之说。
小时候我体弱多病,家人会不会暗中施了禁术,借了她孩子的寿命给我,才保我顺遂长大?
如今时效将至,她上门讨债,要夺回孩子剩余寿命,怪不得爷爷那般慌张,拼了命护我。
但不管是哪种缘由,此刻的我深知,往后每一步,都踏入凶险莫测的迷局,生死悬于一线,却无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