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裹着冷雨抽打在脸上,却不及她心底的寒意。
转角处那盏昏黄的路灯下,她看见母亲蜷缩在电话亭里,怀里的手机屏幕泛着幽蓝的光。
"妈,我回来了。
"苏璃推开门,玄关处父亲的高筒靴还摆得整整齐齐。
母亲猛地抬头,发梢的银丝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你爸今晚不回来。
"苏璃扯了扯书包带,余光瞥见餐桌上那套从未动过的牛排礼盒。
母亲总说父亲工作忙,可她分明记得上周父亲在视频里说"下周带你们去吃西餐"。
牛排的锡纸被压出深浅不一的褶皱,像极了母亲这些天紧锁的眉头。
"妈,我今天在学校..."话音未落,母亲突然抄起桌上的遥控器,电视屏幕亮起的瞬间,苏璃看见财经频道正在播放父亲公司被收购的新闻。
母亲的手指在遥控器上反复摩挲,像在抚摸一件随时会碎的珍宝。
"他们说苏总要跳楼?"母亲的声音像浸了冰碴,"呵,跳楼多疼啊,不如直接把牢底坐穿。
"苏璃攥紧书包带,后腰的伤口又开始发痒。
上周她拦住要债的人,玻璃碴扎进皮肉时,母亲也是这么说的——"苏璃,你爸的事跟你没关系。
"可当债主砸烂她房间的时候,母亲却躲在卧室里不敢出声。
餐桌上突然响起手机***,母亲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
屏幕上闪烁着"周律师"三个字,苏璃听见母亲深吸一口气:"他欠了多少钱?""三千万。
"律师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如果苏总不能在三天内筹到钱..."母亲突然笑出声,笑声在空荡的客厅里回荡:"三千万?他苏明远当年为了追我,把车都卖了。
现在倒好,要我拿养老钱给他擦***?"苏璃摸到后腰的纱布,血珠正顺着指尖渗出来。
她想起父亲最后一次回家时的样子:西装皱巴巴地搭在肩上,眼尾泛着青黑,却还强撑着给她带了盒进口草莓。
母亲当时把草莓扔进垃圾桶,说"吃这些东西能考上大学?""妈,我去找爸。
"苏璃抓起外套往外冲,母亲的声音从身后追来:"你给我站住!苏璃,你爸就是个骗子!他要是敢回来,我..."苏璃没回头,她知道母亲接下来会说什么。
从小到大,"你爸是骗子"解释了所有糟糕的事——成绩退步、家里停电、甚至她被同学嘲笑没有爸爸。
可当她真的看到父亲在会所抱着陌生女人时,那些解释却像玻璃碴一样扎进心里。
雨越下越大,苏璃在会所门口站了半小时。
玻璃门上的霓虹灯牌在雨幕中明明灭灭,像极了父亲此刻该有的下场。
她转身要走时,却听见门里传来女人的尖叫。
苏璃的脚步顿住。
会所的玻璃门突然被推开,一个穿着暴露的女人踉跄着跑出来,高跟鞋踩进积水里发出刺耳的声响。
她身后,父亲苏明远被几个保安架着往外走,西装领口皱得不成样子,却还在笑:"小周,下次记得挑个靠谱的场子。
"苏璃的指甲掐进掌心,后腰的伤口被牵动,痛感混着血腥气涌上喉头。
她想起母亲说的"他欠的债,跟你没关系",可此刻那些要债的人会不会找上她?会不会像砸她房间那样砸她的大学通知书?"苏小姐。
"保安的呼喊声惊醒了她,父亲被塞进车里时,转头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里带着熟悉的玩世不恭,像极了当年在婚礼上对母亲说的那句"我苏明远这辈子,最不怕的就是麻烦"。
苏璃转身往家跑,雨水模糊了视线,却让她看清了前路——要么被母亲关进"玻璃房"继续当乖女儿,要么砸碎那些将她困住的玻璃,哪怕满手是血。
茶几上的猕猴桃在母亲掌心裂成两半,碧绿的果肉混着褐色汁液滴在地砖上。
苏璃盯着母亲手腕内侧那道新鲜的淤青,记忆突然闪回到三天前的深夜——她蜷缩在卫生间隔间,隔着磨砂门听见母亲砸碎药瓶的脆响,还有父亲醉酒后含糊的咒骂:"这疯女人根本养不活你!”"你爸拿着你学费去赌场鬼混!”母亲突然把果核狠狠摁进苏璃胸口,浑浊的眼泪混着鼻涕滑过脸颊,“要不是你,我们至于被赶出老宅吗?”苏璃感觉喉咙里涌起铁锈味,她认得出那是血腥气的味道——昨晚母亲用美工刀划破自己手臂时,喷溅在墙上的也是这种气味。
玻璃茶几突然炸裂。
母亲举着金镯子嘶吼:“你爸害死了你妹妹!”十年前车祸去世的妹妹,一直是母亲嘴里最温柔的痛处。
苏璃想起每逢忌日,母亲都会用红绸布蒙住眼睛,在十字路口烧纸钱,嘴里念叨些听不懂的方言。
防盗门被踹开的巨响让苏璃浑身发抖。
父亲西装革履的身影笼罩着满地狼藉,领带歪斜得像是被人撕扯过。
他弯腰捡起摔碎的离婚协议,纸页边缘沾着母亲梳妆台上特有的茉莉香膏:“林素,要么带着璃璃搬去精神病院,要么我现在就把你那些破药片倒进马桶冲走。”
母亲突然发出夜枭般的尖笑,指甲深深掐进苏璃胳膊:“你以为钱能买断亲情?”她踉跄着扑向父亲,却在触及对方胸膛的瞬间僵住——苏明远西装内袋里凸起的注射器,针尖正泛着诡异的蓝光。
苏璃跟着父亲走进书房时,浓重的消毒水味呛得她眼眶发酸。
整面墙的保险柜泛着冷光,最上层放着她从未见过的存折,金灿灿的数字在台灯下刺得人目眩。
“这是你妈这些年给我添的‘抚养费’。”
父亲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每次她拿安眠药***,我就往账户里多打五十万。”
书架后的暗门突然弹开,成摞的医院报告倾泻而出。
苏璃颤抖着抓起一张CT片,诊断书上的“白血病晚期”字样被母亲歪歪扭扭的字迹划得面目全非。
“她说要给你攒嫁妆。”
父亲扯开衬衫纽扣,心口处狰狞的刀疤像条蜈蚣,“那年她抱着高烧的你冲进急诊室,自己却因为失血过多……”玻璃爆裂声打断了他的话。
苏璃转头看见书柜上的鱼缸,热带鱼在倾倒的水花中疯狂挣扎。
父亲从保险柜底层抽出一沓照片,全是她和妹妹穿着公主裙的画面。
“你妈总说你是她的小天使。”
他突然把相框砸向墙壁,玻璃碴混着墙纸碎片扎进苏璃脚踝,“可你知道她怎么想的吗?每次看你跟那个贱种父亲撒娇,她就想拿剪刀——”暴雨拍打着别墅落地窗,苏明远将五百万支票推到苏璃面前。
钞票上的水渍晕染成暗红色,像一摊正在凝固的血。
“这是你妈最后化疗的钱。”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轻柔,“当年她在肿瘤医院门口跪了一整天,求我把骨髓库配型信息给了你。
苏璃想起上周在病房外偷听到的对话。
护士说母亲已经放弃治疗,却还在偷偷给骨髓捐献者塞红包。
“你以为她为什么同意离婚?”父亲突然抓住她的手腕,针尖上的蓝光在苍白的脸上跳动,“她说只要离开我,就能活得更久些——可惜癌细胞比谎言长得快。”
别墅后院的玻璃温室传来窸窣声。
苏璃透过落地窗看见白玫瑰正在疯狂抽芽,每片花瓣都泛着不正常的青灰色。
她突然明白那些年母亲总说“别碰爸爸送的花”,原来那些花根下埋着的不是营养液,而是母亲的血袋和安眠药空瓶。
当苏璃把存折碎片撒进父亲酒杯时,冰凉的液体顺着领口滑进锁骨。
她看着对方瞳孔骤缩的模样,忽然想起十二岁生日那天——母亲抱着她缩在沙发角落,电视里播放着父亲公司慈善晚宴的画面。
“这才是真正的苏明远。”
母亲的声音混着哽咽,“白天是救世主,晚上是吸血鬼。”
玻璃温室突然爆发出刺目的强光。
苏璃冲过去时,看见父亲正举着注射器对准玫瑰花丛。
那些浑浊的液体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色,却在触碰到花瓣的瞬间变成血红色。
“你妈临走前说……”他的声音突然哽咽,“要让最纯洁的东西染上罪孽。”
苏璃的拳头带着血印砸在玻璃上。
温室轰然倒塌的瞬间,她听见十年前那个雨夜,母亲抱着高烧的她奔向医院的脚步声,还有父亲醉酒后对着空荡荡的婴儿床说的那句:“真该把你也扔出去。”
苏璃跟着父亲踏入别墅时,水晶吊灯在地面投下细碎的光斑。
她注意到父亲皮鞋跟沾着玻璃渣——半小时前在会所门口,那些保安往他车上泼油漆时留下的痕迹。
苏明远却像感觉不到疼痛般,径直走向东南角的落地窗,手指抚过温润的大理石纹路:"十年前这里埋着你妹妹的骨灰盒。
"暗红色天鹅绒窗帘突然被拉开,狂风裹挟着雨丝扑进来。
苏璃后退半步撞到书柜,精装版的《资本论》哗啦啦散落一地。
最显眼的位置摆着本童话绘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