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三岁的何琼觉得,自己太聪明了并不是一件好事。
她记得从她娘亲肚子里出来,之后发生的每一件事,大到她抓周时左手抓着一只毛笔右手抓着一柄木剑,小到她娘亲听说这胎是个姑娘时,苍白的脸上,那从略显焦急到满脸笑容的细微变化。
刚睡醒的她,挠挠小脑袋,苦恼的想:要是她稍微笨一点就好了。
这样的话,她就不会在昨日碰到周岐这个讨厌鬼的时候,有想要揍他一顿的冲动了。
可是她最后还是忍下了,客客气气地向他讨要掉落的风筝,还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礼问好。
不为其他,只因为他俩的梁子,从她一岁就结下了。
而且,错也不全在对方身上,所以她也不是很理首气壮就是了。
第一次是在她一岁。
当时三岁的周岐跟着他哥周泽,来家里找自己哥哥何嘉。
彼时何嘉九岁,周泽六岁。
虽然两人相差三岁,却是临渝县县学二年级的同窗。
在她出生的前一年,她爹爹何泰考中了同进士第十二名,因为名次比较落后,在她强大祖母的运作下,才勉强分得了偏远州县的一个郭县的县令位置。
爹爹当官以前,哥哥是跟着乡下的私塾先生学习,先生的知识有限,哥哥学习的很慢。
待到爹爹上任以后,出身清河崔氏的祖母才知道,原来她的手帕交——同为崔氏女的崔锦己是营州赫赫有名的林家老夫人。
林老夫人一生只得一儿一女,儿子是林家家主——营州司马林淙,女儿则是燕王的正妃林彤。
虽然这样的荣耀在京城的达官贵人眼中不值一提,但在营州,在临渝县却是鼎鼎大名的存在。
燕王殿下虽在皇帝老爷那里不受宠,朝中百官拿他不当一回事,连带着他的儿子们也不受待见。
但是,在这个偏远州县的百姓心中,燕王爷是顶顶好的人,他来以后,苛捐杂税少了,做小买卖补贴家用的人多了,大家的日子比以前要好过一点。
他家的儿子跟他一样有名气,一个是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勤奋好学,常得县学的博士赞赏;一个却是个惹事精,哪里热闹他往哪里钻,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
当然了,这些都是自家大哥从外面听来,转述给家人们,自己无意中记下来的。
临渝县是营州的郭县,那时祖母和林家老夫人重逢,便拜托林老夫人将哥哥送去了县学读书,哥哥这才结识了燕王的两个儿子——周泽和周岐。
据哥哥说,周泽学习成绩很好,与他很是投缘,他弟弟却是个让夫子们头疼的混世小魔王,课上捣乱不说,私底下还喜欢作弄同窗们。
若不是他比周岐大上好些岁,说不定会被如何欺负呢。
哥哥入学不过一年就得到了学里夫子们的喜欢,说哥哥假以时日必然能一飞冲天,前途不可***。
那次是哥哥生病发热跟学里请了五天假,在家里休养。
周泽领了夫子们的任务来给哥哥安排作业,周岐顺手就把无聊的周岐抓来了。
彼时还在襁褓中的何琼,正躺在娘亲的怀里哼唧着想要睡觉,听着家中长辈不断地夸赞那个稍大点的哥哥,而那个小的却是轻轻哼了一声。
厅堂内兴致勃勃地谈论着临渝县的风俗,他们说清明时可以去临渝县城郊外的青云寺踏青放风筝;端午时在营州城内城里有各种美食和杂耍,好吃的好玩的数不胜数;过年时城中大街小巷都会挂起红灯笼,燕王殿下会站在清风楼的观景台上与民同乐;待到元宵时会设立灯棚,可以观赏各色灯笼,猜对了灯谜可以将喜欢的灯笼带走。
何太太听得津津有味,怀里的何琼却不安的扭动起来。
何太太轻拍几下安抚,何琼却突然哇哇大哭起来,吓了厅堂中所有人一跳。
何太太赶忙抱着女儿摇起来,平时女儿最喜欢娘亲抱着她摇一摇再走上几圈,然后就会香甜的睡过去。
此时却不怎么管用,何太太算了算时间,觉得女儿可能是尿了,该换尿布了。
她将何琼轻轻放在小床上,解开包袱,转身去旁边的矮柜上拿了一片干净柔软的尿布。
这时周岐被哭声折磨的有些心烦,实在是没忍住,凑过头去看了一眼这一首哭闹的女婴。
何琼好想叫他让开一点她快憋不住了,可惜她还没学会说话呢。
她目前只会爬起来,撅着小***,在周泽靠近的那一刻,她再也憋不住了,一不小心尿了他一身。
之后的兵荒马乱暂且不提。
只说何琼两岁生辰的那一天早上,她十分乖巧的吃光了娘亲喂过来的蛋奶羹,又陪着祖母、爹娘和哥哥,看着他们吃光了自己的长寿面,这才蹭过去,揪着祖母的袖子摇了又摇,奶声奶气地问:“祖母祖母,您可是答应了的,我今天要去街上玩,还可以买糖葫芦吃。”
何老夫人被小孙女歪缠的不轻,捏了捏她胖乎乎的小脸蛋,满含笑意道:“让你哥哥陪你去,记住不可以乱跑,糖葫芦也只能吃一串”。
“好嘞,谢谢祖母!”
何琼笑嘻嘻的跑去拉住何嘉的手,踢踢踏踏地跑出门去。
今日是正月十五,街上很是喧闹。
何琼还记得那个大哥哥说过,元宵节内城很是热闹好玩。
所以她自从学会说话,就想去街上溜达。
可惜去年的元宵节,爹爹觉得她太小了,带她出去不安全,街上人多万一被拍花子的偷走了,那他们全家还要不要活啊。
他们出来的早,很多人家此时刚吃完早食,但街上卖吃食的铺子早早就开张了,街边上也站满了卖各种小玩意的商贩。
小小的人儿兴奋的哇哇大叫,非拽着大哥把每一处摊位都看一遍。
好奇地摸了又摸各种各样的小玩具,虽然心里很喜欢,最后想了想还是没有买。
因为她自觉己经是大人了,应该把主要精力放在新鲜的吃食上面。
“大哥,你看糖葫芦,我要吃!”
一个面相老实的中年汉子,手里举着一个草垛子,上面扎满了红彤彤的糖葫芦,糖浆挂的亮晶晶的,看起来就很甜。
何琼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拉着大哥跑过去。
“老板,来一串!”
何嘉从荷包里摸出两枚铜钱递给小商贩。
“好嘞,公子,您拿好。”
商贩笑呵呵地递给何嘉。
何嘉拎着妹妹走到一个小巷子旁,蹲下身子,将糖葫芦递到妹妹的嘴边,笑着说道:“大哥给你拿着,你自己咬下来吃吧。”
何琼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嘴巴里化开,好吃的不得了。
“哥,你也吃。
我吃不完,祖母说,我吃多了牙会疼。”
何琼觉得自己全吃光的话,就吃不下别的好吃的了。
“胜蓝乖。”
何嘉欣慰妹妹的乖巧懂事,忍不住摸了摸她头上的小揪揪。
正当兄妹俩你一口我一口吃的正欢的时候,小巷里传来一声惨叫。
“救命啊,要打死人啦!
快来人啊!”
只见斜里冲出一个人来,大咧咧地撞开挡着路的兄妹,一溜烟跑没影了。
何嘉被撞的一个踉跄,手里的糖葫芦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身旁的小妹则是一***跌坐在地上,疼的哇哇大哭起来。
何嘉顾不得去看撞人的那人,连忙抱起妹妹,哄道:“怎么样,***疼不疼?”
“疼~~”何琼哭的一抽一抽地,小手不停地抹着掉下来的眼泪,“大哥,那个人怎么啦,为什么要撞我们?”
何嘉看向巷子里,只见周岐带着他在学里的几个小跟班,气势汹汹地走过来。
小跟班的手上拿着棒子,大概就是用这个打的那人嗷嗷乱叫。
一群小子从何嘉身旁路过的时候,挥了挥手中的棒子以示警告,吆喝着往前面的大街上走去。
何嘉忍不住拦下从他面前经过,却假装不认识他的周岐,忍不住问他:“你大哥呢,他知道你在外面欺负人吗?”
周岐不得不停下来,仰头瞥了一眼比自己高出两个头的何嘉,腹诽:长那么高干嘛,仰着头看人怪没面子的。
于是他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要你多管闲事!”
推开何嘉的胳膊转身要走,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扭过头来看了看旁边的何琼。
何琼睁大了眼睛,一抽一抽的看着他。
周岐觉得这小丫头看自己的眼神很不友好,像是看见凶恶的怪兽一样,他皱了下眉头,不悦道,“你快别哭了,脸上全是土,脏的跟个老鼠似的,丑死了”。
说完转身快步跑出去老远,消失在下个街角。
站在原地的兄妹两个呆了呆。
何嘉以前对传闻是持半信半疑的态度的,觉得6岁的小豆丁,淘气也是有限度的。
此时一看,他推翻了自己的观点,他觉得周岐被县学除名是不冤的,明明才五岁,却像个大人一般胡闹,回头得跟他哥好好说一说。
何琼愣神过后忍不住又哭起来,这次不是疼的,而是气的。
这个打人的周岐,一看就不是好人。
人人都夸自己漂亮聪明,他一定是眼神不好才说自己丑像老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