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书瑶站在后台休息室的全身镜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黑色晚礼服腰间的褶皱。
镜子里的女人有着瓷白的肌肤和鸦羽般的长发，眼角一颗泪痣在顶灯照射下像粒将坠未坠的墨滴。
"颜老师，还有十五分钟开场。
"场务小姑娘探头提醒，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听说今晚许氏集团的少东家包了前三排。
"书瑶正在调整珍珠耳环的手指顿了顿。
许氏集团——这座城市的地标建筑几乎都刻着这个姓氏。
她垂下眼睫，用化妆棉轻轻拭去唇膏溢出的一丝痕迹："观众席坐的是谁，和演奏者有什么关系？
"这句话说得太急，尾音在空气中划出一道生硬的弧度。
小姑娘讪讪地退了出去，休息室重归寂静，只剩下暖气出风口的嗡嗡声。
书瑶深吸一口气，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喉间泛起铁锈味的甜腥。
她迅速从手包里摸出药瓶，倒出两粒白色药片含在舌下。
化妆镜的补光灯将她的脸色照得惨白。
母亲临终前的模样毫无预兆地浮现在眼前：同样苍白的脸颊，同样因疼痛而紧绷的嘴角。
书瑶猛地闭上眼睛，首到扩音器里传来主持人的报幕声。
掌声如潮水般涌来时，她正走向舞台中央的三角钢琴。
刺眼的聚光灯下，前三排果然坐满了西装革履的商务人士。
书瑶的视线掠过那些模糊的面孔，却在扫过右侧走廊时猝不及防撞上一道目光。
那个男人穿着深灰色高领毛衣，与周围格格不入地独自坐在最外侧。
灯光掠过他锋利的眉骨，在眼窝处投下小片阴影，却遮不住那双眼睛里专注到近乎炙热的光芒。
书瑶的指尖在琴键上方悬停了一秒，就是这一秒的迟疑，让本该完美的《月光奏鸣曲》琴音出现了细微的颤抖。
琴声如月光流淌的瞬间，书瑶感觉那道目光始终烙在她的脊背上。
第二乐章本该轻快的旋律在她指下变得犹豫，仿佛迷途者在森林中徘徊。
当进入第三乐章的急板时，一阵尖锐的疼痛突然从手腕窜上肘关节，她的右手无名指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弹错了一个重音。
汗水顺着她的太阳穴滑落。
书瑶咬紧牙关，将错就错地加重了接下来的***，把原本优雅的悲怆弹成了歇斯底里的控诉。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她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与观众席爆发的掌声混在一起。
谢幕鞠躬的瞬间，她下意识寻找那个身影，却发现走廊边的座位己经空了。
庆功宴设在音乐厅顶层的旋转餐厅。
书瑶借口身体不适提前离场，却在电梯口被寒风逼退——她忘了取寄存的羊绒大衣。
转身时，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倚在走廊的罗马柱旁，指间夹着的香烟在黑暗中明灭。
"颜小姐的肖邦弹得很美，但贝多芬缺少了愤怒。
"男人的声音低沉得像大提琴的G弦，"特别是第三乐章，太克制了。
"雪花扑打在落地窗上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
书瑶认出这就是那个坐在走廊边的观众。
近距离看，他的左眉骨有一道细小的疤痕，给这张棱角分明的脸添了几分野性。
"愤怒需要力气。
"她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而克制是成年人的必修课。
"男人忽然笑了。
他掐灭香烟，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递过来："许沉舟。
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送颜小姐回家？
"书瑶这才注意到他右手小指戴着枚造型古怪的尾戒——是半截断裂的钢琴键。
这个发现让她心头莫名一颤。
但更让她震惊的是，当许沉舟的指尖无意间擦过她的手背时，那种熟悉的战栗感就像时隔多年重新摸到童年的旧钢琴。
暴雪让城市交通陷入瘫痪。
他们最终步行穿过中央公园。
厚积雪层吸收了所有脚步声，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你弹错的那个音，"许沉舟突然开口，呼出的白气在路灯下氤氲成雾，"让我想起小时候听过的一场演奏会。
"书瑶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专业人士都会告诉你，那叫即兴发挥。
""即兴发挥不会让演奏者的手指发抖。
"他停下脚步，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你右手腕有旧伤，弹到急板时肌肉代偿导致尺神经压迫。
"书瑶猛地抬头看他。
这个陌生人说出的诊断和她上周在专科医院的检查结果一字不差。
公园路灯突然熄灭，黑暗中她感觉许沉舟的手指轻轻托住了她的手腕。
"第西颈椎偏移影响了臂丛神经，光靠止痛药没用。
"他的拇指准确按在她腕间某个穴位，一阵酸麻顿时窜上她的肩膀，"需要我介绍个靠谱的理疗师吗？
"雪花落进书瑶的衣领，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
她想抽回手，却发现许沉舟的掌心烫得吓人。
"许先生对医学很有研究？
""只研究与你有关的部分。
"他的声音混着风雪声传来，书瑶不确定自己是否听错了其中的颤抖，"我找了你好久...好久..."这句话的尾音消散在风中。
书瑶正想追问，远处突然传来汽车鸣笛声。
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他们面前，车窗降下，露出司机焦急的脸："许总，工地出事了！
"许沉舟的表情瞬间变得冷峻。
他迅速写下串号码塞进书瑶手心："三天后这个时间，我在中央音乐厅等你。
"说完便拉开车门，却又转身补了一句，"穿平底鞋来，别束腰，你肋骨间的旧伤需要呼吸空间。
"轿车碾着积雪远去后，书瑶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忘了问他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她低头看那张纸条，发现背面还画着个歪歪扭扭的钢琴键盘，高音区缺了一角——和她小时候摔坏的那台老式钢琴一模一样。
回到家，书瑶从床头柜最底层翻出本相册。
泛黄的照片上，七岁的她正和一个小男孩并肩坐在钢琴前。
男孩的左手搭在琴键上，小指戴着用橡皮泥捏的"戒指"——形状赫然是半截钢琴键。
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模糊的字迹："给小月亮，等你成为大钢琴家——沉舟"。
窗外雪势渐猛，书瑶的太阳穴突突跳动。
她确信自己从未见过这个叫许沉舟的男人，但当她闭眼回想他按在自己手腕上的触感时，脑海中却浮现出某个夏夜：知了声嘶力竭的鸣叫中，有个小男孩正笨拙地用绷带缠住她摔伤的膝盖。
床头柜上的药瓶突然被碰倒，白色药片撒了一地。
书瑶跪在地毯上捡拾时，发现最底层的药片背面都刻着极小的字母——"XC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