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才对视上,沈知意看着那双黑沉沉的眼睛,便又再次垂下了眼眸。
她倒不是如旁人一样畏惧陆平章,而是敬。
她敬陆平章。
沈知意的反应也很快,她没有丝毫矫情扭捏,从善如流地说了句“多谢侯爷”之后,她便立刻站起来了。
她又不是脑子有病,喜欢一直跪着。
只是想到待会要跟陆平章说的话,沈知意也不敢确定他听完后会不会气得让她继续跪下,或者直接找人打她一顿了。
不过那是之后的事了。
现在还是先顾着眼前吧。
其余人没有吩咐,还不敢站起来,只得继续蹲着跪着,遍体生麻也不敢有所动作。
信义侯凶名在外,他们可不敢惹他不快。
沈知意就在众人面前站着继续和陆平章说道:“陆爷爷去世之后,陆家欺我无靠山,我还没进门呢就拿别的女人来羞辱我,要我做平妻,此事侯爷管不管?”
“沈知意,你够了!”陆砚辞受不了地喊道。
陈氏倒是想喊,但碍于陆平章实在不敢出声,只是她那一双眼睛也始终看着沈知意,满脸不耐和恼怒。
沈知意没理会陆砚辞,继续看着陆平章。
没人知道她这会其实远不如表现出来的那么冷静,她也很紧张,紧张地双手都紧握成拳头了。
陆平章也没理会他们,直接看着沈知意问:“你想本侯怎么管?”
没等沈知意回答,陆平章便接着说:“帮你杀了她?还是把她赶出去让她再也不能进陆家的门?”
先前一直没说话的左谧兰听到这话,忽然变了脸色。
“砚郎!”
顾不上坏了规矩,她对着陆砚辞惊呼,这下是真的惨白着脸摇摇欲坠了。
陆砚辞也变了脸。
他伸手扶住左谧兰后先狠狠瞪了一眼沈知意,而后又跟陆平章沉声说:“兄长,这是我房中之事,我自己会处置。”
陆平章自然不会理他。
他连看都没看陆砚辞,只看着沈知意等她回答。
好像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会满足她一样。
沈知意也被陆平章的话惊到了。
尤其是四目相对,她的心脏都止不住怦怦震动起来。
但她心里倒是并未因此惧怕陆平章,或许是因为此时她是被他庇佑的那个人。
她刚想说话。
陈氏忽然按捺不住开口了:“老爷!”
陆父也面露为难。
一方面,他自然不想跟长子作对。
但话又说回来,这左谧兰的确对他们家有利,何况她还有了砚辞的孩子。陆父为难许久,最终还是跟陆平章语重心长说道:“平章,这姑娘是左家人,和太后沾亲带故,还对砚辞有恩,我们不能这样对她啊。”
身后不识得左谧兰身份的人,在听到陆父的这番话后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沈知意心头也跟着一震。
她对京城之事虽然了解不算多,但对于这个左家还是有所了解的。
前翰林院大学士的家,也正是陆砚辞的恩师家里。
她就说这陈氏怎么对这未婚先孕的女人这么友善,果然是身份出众啊!
陆砚辞如今高中探花,必定会入翰林院。
前大学士虽然已经亡故,但毕竟还有不少门生在翰林院任职,何况这左谧兰还跟太后认识。
这怎么看都是一桩好买卖,也怪不得他们对这左谧兰如此地看重。
沈知意的脊背忽然一阵发凉。
亏得她心中已有决定,要不然真这样嫁给陆砚辞,哪还有她说话的份?保不准真被他们联手撕杀了也不一定。
“知意。”
陈氏这会忽然又扮起和善的长辈来,她走过来握住沈知意的手好脾气地跟她说话。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就是觉得自己受了委屈。”
“刚才是我们说话重了,你放心,你跟砚辞的婚约不会变。你和兰娘来日同日进门,都是砚辞的正室夫人,吃的用的都一样,我绝不会让人厚此薄彼委屈了你。”
她说完,又给陆砚辞使眼色:“砚辞,你跟知意好好说。”
陆砚辞脸色还十分难看。
他也没想到沈知意的胆子竟然这么大。
他不觉得陆平章是真的想帮沈知意出气,但陆平章一向看他们母子不顺眼,想借机教训他也不是没可能。
兰娘还有身孕,他不能赌。
不管如何,还是先解决眼前之事最为要紧。
至于沈知意——
他日后再收拾她!
反正以后机会多得是!
他就不信陆平章还能直接住在他们房中,管他屋子里的事了。
陆砚辞沉着脸,先强忍下这口气跟沈知意说:“沈知意,我以后好好对你,你别闹了。”
“哎,这不就对了!”陈氏高兴抚掌。
她还想握着沈知意的胳膊,再说几句软话,却被沈知意抽出胳膊。
“谁说我要嫁他了?”沈知意忽然开口,让所有人都目露惊讶。
所有人都以为她故意闹这么一场,就是要陆家人当着所有人承认她正室娘子的身份地位。
就连陆平章也这么觉得。
他刚刚见她被陈氏和陆砚辞围着说话一直没吭声,以为沈知意真要答应,都有些兴致缺缺了。
想着沈知意要是真要答应,他就不管她了。
顶多日后让赤阳他们看着点,别让她没了这条小命,也算是对得起祖父临死前的嘱托了。
没想到……
他再次朝沈知意看去,正好与沈知意的目光对视上。
本以为她会闪躲,就像刚才一样。
但这次,沈知意攥着手,竟然一直都未躲闪,反而先讨好地朝他露了个笑。
陆平章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挑眉回望。
“沈知意,你别得寸进尺!”陆砚辞咬牙切齿,自然不会真信沈知意不肯嫁他,只当她这是在拿乔,要给自己抬价,好在婚前拿捏他们,让他伏小做低哄着她。
陈氏的脸色也不好看,她正想压声威胁一番。
沈知意忽然大声冲陆平章说道:“侯爷,陆砚辞忘恩负义,出尔反尔,我不想嫁给他了!”
“沈知意!”
陆砚辞听她这么说,脸色霎时变得黑沉无比,再也维持不住平时那副翩翩君子的模样了。
他正欲上前去拖拽沈知意,让她别发疯。
但那边陆平章已然满怀兴味地开口了:“哦,那你要什么?”
沈知意这下倒是不敢再像刚才那样,那么坦然地跟人大声说话了。
余光瞥见陆砚辞气势汹汹过来,沈知意不想和人掰扯,忙跟陆平章说:“民女可否近前回话?”
眼见陆平章颔首,沈知意忙朝人走去。
陆砚辞抓了个空,想跟过去,忽然察觉到陆平章望过来的视线。
虽然陆平章只是漫不经心地看着他,但就是给人一种不敢在他面前造次的感觉。
陆砚辞便是心里再恨,也不可能当着陆平章的面做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沈知意朝陆平章越走越近,离他越来越远。
他很少去看沈知意的背影。
几乎每次他们的相见,都是以沈知意看着他背影离开作为结束。
此时看着沈知意毫不犹豫离他而去的背影,即便深知沈知意不可能真的离开他,但陆砚辞的心里还是没来由地一阵烦乱起来。
他不喜欢沈知意这样,更不喜欢她去接触陆平章。
沈知意哪管陆砚辞在想什么?
早在那一巴掌扇下去的时候,她就没打算跟陆砚辞继续在一起了。
要不然她不可能敢打那一下。
但她心里也实在忐忑。
不知道陆平章肯不肯答应她,要是他不肯的话,那她可如何是好?
其实说真的,她真不想跟陆平章打这样的交道。
陆平章没做错什么,也不欠她的。
而且她也有些不敢跟他打交道。
敬他服他是一回事,真整日看着他又是另一回事了。
但想到爹娘和小弟,她要是没个身份,日后如何保护他们?这样想,沈知意心里的那点犹豫也不见了。
“你要什么?”
不知不觉间,竟已经走到陆平章的面前了。
沈知意听到陆平章的声音,下意识抬头朝前面看去。
离得越近,陆平章身上的气势和那像天神一般的容颜就更令人觉得有压力,即便沈知意觉得他身上并没有故意向她释放出来的威压,但还是让她不敢这么近直视他。
她想低头,却还是强忍着看着人,攥着双手喊人。
“侯爷。”
“嗯?”
“您、您……”沈知意越想说,越害怕。
即便心中已经积累了许多建设,但沈知意还是觉得此时浑身紧绷,就连小腿肚都有些在微微发颤了。
“我什么?”陆平章挑眉问她。
“您能不能娶我?”沈知意终于说出来了,却轻若如蚊一般。
没人听见。
即便陆平章那么好的耳力也只听到嗡嗡一句,他皱眉:“什么?”
沈知意看他这样不由更为紧张了。
但她知道这种事越拖越难成,她咬着牙梗着脖子,声音虽然不高,但这次足以让面前的主仆三人听到了:“您娶我吧!”
“噗。”
一直没说话的赤阳先没忍住。
沧海也显见地瞪大了眼睛,看了看她后,又朝前面的主子看去。
陆平章也看着沈知意。
他没像赤阳那样笑,脸上虽然也有诧异,但并不明显,反而皱着眉看着沈知意,像是以为自己幻听了一般又沉声重复了一遍:“你说什么?”
沈知意听他低沉的声音,自是心惊肉跳。
但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不可能收回。
沈知意也不想让陆平章觉得她在戏弄他,自是不敢怠慢忙和人说道:“民女知道陛下一直想给您赐婚,但您不同意,民女只想借用下您夫人的身份庇佑我的家人,正好您也可以免被赐婚。”
“您放心,民女只需要一年的时间,到时我父亲就回来了,那时您可以直接休我也可以与我和离。这期间您有任何喜欢的人,民女都会和她说清楚不会阻挠你们,您有什么用得到民女的地方,民女也绝无二话!”
沈知意就差直接举手对天发誓了。
但她心里也清楚自己这话其实并没有什么份量。
能帮陆平章的人许多,陆平章何必非要她这个跟陆砚辞定过亲没多少名声的女人?沈知意心里懊恼,又恨透了陆砚辞那个***玩意。
眼见面前轮椅上的男人始终未曾张口,只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沈知意的心里越来越紧张,也越来越没底,就当她想换个说法,再借用下陆爷爷的名义说事的时候,陆平章终于开口了:“你确定?”
沈知意睁大了眼睛。
她呆呆看着陆平章,不知道他是什么想法,但还是连连点起头来,如小鸡啄米一般。
“好。”
陆平章没多少反应,只看着她应了这么一句。
只是在看向庭院众人之前,陆平章又给沈知意丢下一句:“沈知意,开弓没有回头箭,本侯最厌弃朝秦暮楚、戏弄本侯的人,你要在本侯开口之后再反悔,本侯绝不会放过你。”
“你可想清楚了?”陆平章看着沈知意最后问了一遍。
沈知意这下是终于清楚他在说什么了。
她没想到陆平章竟然真的答应了她这个荒谬的请求!
震惊之余,眼见陆平章的脸色已经变得越来越难看,似乎在为她迟迟没说话而不高兴,她忙正色同人表起衷心:“侯爷放心,我平生也最厌朝秦暮楚之人,只要侯爷肯娶我,给我一份体面和脸面,让我有能力保护我的家人,我定对侯爷马首是瞻,侯爷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次陆平章看着她,迟迟未曾说话,过后却直接看向庭院里还保持着请安姿势却都开始有些摇摇欲晃的众宾客和陆家人说道:“正好你们都在,今日本侯就宣布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