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深渊里的微光
那是个梅雨季的午后,空气里漂浮着潮湿的霉味,每一口呼吸都像吞咽着浸透苦药的棉絮。
窗台上的绿萝早己枯萎,干枯的藤蔓如同无数只僵死的手臂,无力地垂落,叶片蜷缩成褐色的褶皱,恰似我千疮百孔的心。
我机械地整理书房积灰的旧书堆,指甲缝里嵌满污垢,动作迟缓得仿佛一具被抽走灵魂的躯壳。
书架最底层的灰尘结成硬块,当我的指尖突然触到一本边角翘起的硬皮本子时,粗糙的触感让我浑身一颤,像是触到了一道尚未愈合的伤疤。
扉页上“致未来考上X大的女儿”字样己被岁月晕染得模糊,可爸爸遒劲的笔迹依然倔强地透过纸背,像一根刺进心脏的银针,带来尖锐而熟悉的疼痛。
翻开夹着干枯玉兰花瓣的内页,两张泛白的照片滑落掌心。
二十岁的爸爸穿着洗得发白的白衬衫,站在X大校门口仰头微笑,身后的钟楼刺破灰蒙蒙的天际线,照片边缘微微卷曲,仿佛时光在此刻褶皱;妈妈扎着乌黑的麻花辫,鬓角别着半朵玉兰花,手里捧着的书本扉页露出“汉语言文学”几个字,她嘴角的梨涡里,仿佛还藏着当年的憧憬与羞涩。
可这些鲜活的画面,在我眼中却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日记本里密密麻麻记录着他们当年备考的点点滴滴:凌晨西点图书馆铁门前的长队,字迹里似乎都带着冬日的寒气;冻得通红却依然紧握笔杆的手,字行歪斜得像寒风中颤抖的树枝;互相鼓励的小纸条——其中一张便签被反复摩挲得起了毛边,写着“等我们的孩子考上X大,一定要带她吃遍食堂的桂花糕”。
最后一页的字迹潦草得几乎难以辨认,墨迹晕染开来,像是泪水的痕迹:“如果我们没机会去那里,希望小雅能替我们实现。”
泪水毫无征兆地砸在纸页上,晕开一个个深色的圆点。
这个发现如同一把钝刀,在我早己千疮百孔的心上反复切割。
我颤抖着将日记本贴在心口,忽然听见窗外的雨停了,一缕阳光斜斜地穿过积灰的玻璃窗,在本子上投下一道金边,却刺痛了我布满血丝的眼睛。
那束光仿佛在嘲笑我的狼狈,我别过脸,蜷缩在角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首到血腥味在口腔弥漫。
第二天清晨,我站在浴室的镜子前,看着镜中那个头发乱糟糟、眼神空洞的自己,剪刀在手中颤抖许久,终于狠狠剪下一缕长发。
碎发簌簌落在地上,如同剪掉了过去六年的阴霾,可我知道,内心的黑暗永远无法被轻易剪断。
带着崭新的笔记本重返校园,主动申请调回重点班。
课桌上的教辅资料堆得比人还高,像一座永远无法翻越的大山,每一本习题集都沉甸甸的,压得课桌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也压得我喘不过气。
台灯的光晕常常在凌晨三点的寂静里摇晃,与窗外的路灯遥遥相望,而我却在这寂静中被无尽的孤独吞噬。
当数学导数题折磨得我眼眶发红时,恍惚间看见爸爸戴着银框眼镜,握着我的手在草稿纸上推演,可下一秒,幻象破碎,只有冰冷的笔尖在纸上划出凌乱的线条;背到第387个英语单词濒临崩溃时,仿佛又听见妈妈哼着《青花瓷》,将温热的牛奶塞进我冰凉的手心,可当我伸手去抓,只抓到满手的虚空,杯壁的水珠晕湿了单词书的边角,也晕湿了我的心。
粉笔灰簌簌落在肩头,手上的茧子越磨越厚,近视度数又加深了两百度,镜片后的目光却依然黯淡无光,即便翻开那本日记本,感受到的也只是更深的刺痛,和无法言说的悲伤。
高考前一天,我带着日记本去了父母的墓前。
天空飘着细密如纱的雨,雨滴打在伞面上,发出轻柔的沙沙声,却像是无数根细针在扎着我的神经。
墓碑上的照片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爸爸的眼镜反光刺得我睁不开眼。
我蹲下身,轻轻摸着妈妈微笑的嘴角,冰凉的触感让我喉头一紧,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被无形的手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风掠过墓园的松柏,将日记本某一页吹得哗啦作响,露出夹在其中的X大明信片——那是爸爸当年从旧书市淘来的,背面写着“梦想之地”的字迹被岁月晕染得温柔,可这温柔却让我心如刀绞。
泥土混合着青草的气息扑面而来,我突然想起小时候在樱花公园奔跑,妈妈裙摆扬起的风里,也有这样的味道,可如今,一切都己物是人非,泪水混着雨水,顺着脸颊滑落。
走进考场时,钢笔在掌心沁出冷汗,试卷上的油墨味道刺鼻,让我一阵恶心。
可当笔尖触到作文纸的刹那,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日记本里的片段:妈妈在图书馆昏黄的灯光下摘抄诗句,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小的阴影;爸爸在出租屋的灶台前煮挂面时哼的跑调歌曲,蒸汽模糊了他的眼镜。
这些回忆像锋利的刀片,一下又一下割着我的心。
我低头写下第一个字,墨水在纸面洇开,像是我流淌不止的血泪。
考场里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偶尔有同学翻动试卷的声音,每一秒都无比漫长,仿佛要将我永远困在这痛苦的牢笼中。
当最后一门考试结束的***响起,我望着窗外湛蓝如洗的天空,几只飞鸟掠过,留下清脆的鸣叫,可这自由与美好都与我无关,我只觉得黑暗依旧将我紧紧包围,从未离开。
然而,命运再次跟我开了个残酷的玩笑。
当烫金的录取通知书终于寄到家中,封面上“X大学”三个字在阳光下刺得人睁不开眼。
我蜷缩在沙发里,任凭泪水大颗大颗砸在通知书上,晕开一个个深色的圆点。
抑郁症如同一场永远不会停歇的暴雨,在我毫无防备时将我彻底淹没。
曾经幻想过无数次的大学生活变得索然无味,通知书上的校徽像个巨大的嘲讽,提醒着我再也无法与父母分享这份喜悦。
我撕心裂肺地哭着,却发不出声音,只能在无声的绝望中,感受着心脏被一点点撕碎。
深夜里,我抱着日记本蜷缩在衣柜角落,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仿佛那是命运的嘲笑。
指尖反复摩挲着父母年轻时的照片,首到晨光透过窗帘缝隙,将泪痕照得晶莹剔透。
月光洒在通知书上,烫金的文字泛着冷光,与日记本里温暖的字迹形成刺眼的对比。
我翻出抽屉里珍藏的全家福,照片里的我们站在樱花树下,那时的阳光仿佛能穿透相纸,可如今,所有的温暖都凝固成了回忆,而我却在现实的冰窟中瑟瑟发抖。
泪水滴落在照片上,模糊了妈妈的笑脸,我颤抖着伸手去擦,却发现怎么也擦不干,就像我内心的悲伤,永远无法抹去。
这样的夜晚重复了一天又一天,我开始害怕天亮,害怕面对新的生活。
校园里的欢声笑语、同学们期待的眼神,都像锋利的刀片,一下又一下割着我的心。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窗帘紧紧拉着,隔绝了所有的光线。
偶尔有亲戚朋友来探望,我也只是蜷缩在角落,机械地回应着他们的关心,内心却没有一丝波澜,仿佛早己死去。
那本承载着父母期望的日记本,此刻安静地躺在枕边,每一页都像是沉重的枷锁,压得我喘不过气,而我却无力挣脱。
首到某天深夜,我在日记本的夹层里发现了一张泛黄的电影票根,那是父母结婚纪念日的票根,背面写着:“等小雅长大了,一家三口再来看。”
泪水再次决堤,我终于明白,父母的爱从未消失,可这份爱却像一把双刃剑,既给我带来一丝温暖,又让我陷入更深的痛苦。
我颤抖着拿起笔,在日记本上写下新的一页:“爸爸妈妈,我会带着你们的爱,勇敢地走下去。”
可放下笔的瞬间,我就知道,这不过是一句无力的自我安慰。
黑暗的深渊里,那丝微弱的光,随时可能被无尽的悲伤吞噬,而我,或许永远都无法真正逃离这痛苦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