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厨房里还有一堆新到的食材,等着他去料理呢。
对他而言,江湖事小,做菜事大。
如果能用一桌好菜摆平所有恩怨,那便是这世上最完美的事情了。
伙计小心翼翼地将一盅热气腾腾的汤品端到那华服公子魏风面前的紫檀木小几上,恭敬道:“公子,这是本店特制的‘盟主养生汤’,您请慢用。”
魏风斜睨了一眼那深褐色、散发着浓郁香气的汤盅,鼻孔里哼了一声,带着几分不屑:“盟主养生汤?
口气倒是不小。
本公子倒要尝尝,你们这凤凰酒楼,除了菜名唬人,还有什么真本事。”
他慢条斯理地拿起青玉汤匙,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刹那间,魏风的表情凝固了。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
先是入口瞬间的惊艳,仿佛味蕾被无数细小的仙子轻柔地唤醒,随即,那股醇厚绵长、层层叠叠的鲜美味道在他口腔中爆发开来,如同最华美的乐章,每一个音符都恰到好处。
他那张原本带着几分刻薄的俊脸,不自觉地舒展开来,眉宇间的戾气也似乎被这温暖的汤水融化了几分。
然而,这惊艳只持续了片刻。
他的眉头忽然微微蹙起,不是因为味道不好,反而像是品到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东西。
他闭上眼,细细回味,鼻翼轻轻翕动,像是在分辨某种极细微的气息。
李笑天站在不远处,看似在招呼其他客人,余光却始终锁定在魏风身上。
他将魏风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都尽收眼底,心中暗忖:这小子,倒还真有几分品鉴的门道。
半晌,魏风睁开眼,眼神中带着一丝困惑和探究,看向那汤盅,又抬头扫视了一圈,最终目光落在了含笑而立的李笑天身上。
“这汤……”魏风的声音不再那么盛气凌人,反而带着几分迟疑,“汤头鲜美绝伦,各种食材的味道既独立分明,又完美融合,堪称神品。
只是……为何我从中品到了一丝极淡的‘云顶杜鹃’的清苦之味?
此花多生于川蜀极西的悬崖峭壁,采摘极难,且带有微毒,需以特殊手法炮制方能入膳,用以提鲜,吊出食材最深处的本味。
寻常厨子,莫说使用,便是听也未必听说过。”
李笑天脸上的笑容不变,心中却是一动。
云顶杜鹃,确实是“佛跳墙”中他特意加入的一味隐秘配料,用量极微,意在以其独特的微苦回甘,平衡海味的咸腥,并激发其他食材的鲜甜。
这魏风竟能一语道破,绝非寻常纨绔子弟。
“公子好味蕾。”
李笑天缓步上前,拱手笑道,“本店的‘盟主养生汤’,确实用了一些不常见的食材,以求达到滋补养生,调和五味之效。
公子能品出其中奥妙,实在令李某佩服。”
魏风审视着李笑天,眼中闪过一丝狐疑:“老板深藏不露啊。
这等手艺,不应只屈居于一家酒楼。
敢问老板,这‘云顶杜鹃’,可是从川蜀之地寻来的?”
“正是。”
李笑天坦然道,“本店食材,遍采天下,川蜀之地,山川秀美,奇珍异食亦是不少。”
他话锋一转,状似随意地问道:“听公子的口气,似乎对川蜀颇为熟悉?”
魏风眼神微微一闪,端起汤盅又喝了一口,含糊道:“略有耳闻罢了。
前些时日,倒是听闻川蜀武林出了件大事,七星门……啧,可惜了一手好剑法。”
他说着,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莫名的惋惜,又或是一种幸灾乐祸。
李笑天心中一凛。
这魏风,果然知道七星门之事,而且似乎知道的还不少。
就在此时,赵西海匆匆从后院走了进来,脸色有些凝重。
他快步走到李笑天身边,附耳低语了几句。
李笑天听着,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眼神也变得深邃起来。
他点了点头,对赵西海道:“知道了,你先去安排。”
赵西海领命而去。
李笑天转向魏风,歉然一笑:“公子,实在抱歉,江湖上出了些急事,需要李某亲自处理。
今日招待不周,还望海涵。
这盅汤,便算是我请公子的。”
魏风见他神色有异,又听闻“江湖急事”,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但也没有多问,只是点点头:“老板客气了。
这汤,确实值回票价。”
他顿了顿,又道:“七星门之事,若盟主……哦不,若李老板有兴趣,不妨多关注一下‘万蝶谷’的旧闻。
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发现。”
说完,他放下汤盅,起身理了理衣衫,竟是首接扬长而去,连预订的“凤凰展翅”也不再提及。
李笑天看着魏风离去的背影,眉头紧锁。
这魏风,究竟是什么人?
他不仅能品出“云顶杜鹃”,还主动提及“万蝶谷”,这绝非巧合。
“盟主,”赵西海去而复返,声音压得更低,“‘天眼’查到一些东西。
关于‘幽冥蝶’,百年前万蝶谷覆灭后,曾有传闻,其核心妖蛊‘幽冥母蝶’并未被彻底摧毁,而是化为无数细小蛊卵,潜藏于世间,等待时机复苏。
而这些蛊卵,对某种特殊的‘引蝶香’极为敏感。”
“引蝶香?”
李笑天重复道。
“是的,”赵西海继续道,“这种香料配方早己失传,但据残存的典籍记载,其主要成分之一,便是‘云顶杜鹃’的花粉,再辅以数种至阴至邪的毒草炼制而成。
寻常人闻之无碍,但若身怀幽冥蝶蛊卵,或与万蝶谷妖人有染,便会产生特殊的感应,甚至……被其吸引。”
李笑天瞳孔骤然一缩。
云顶杜鹃!
他方才给魏风喝的“盟主养生汤”里,正有微量的云顶杜鹃!
难道……“另外,”赵西海面色古怪地补充道,“关于那位魏公子。
他名魏风,是京城新晋盐铁转运副使魏长青的独子。
此人平日里斗鸡走狗,不学无术,但据线报,他半月前,确实秘密去过一趟川蜀,逗留了三日,行踪诡秘。
而且……他母亲,出身南疆,据说其家族与百年前的五仙教有些渊源。”
五仙教,百年前与万蝶谷同属魔教分支,后归隐南疆,与中原武林素无往来。
李笑天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头绪纷繁,却又隐隐串联成了一条线。
“老赵,”他沉声道,“立刻派人盯紧这个魏风,查清他在川蜀究竟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
还有,他母亲的底细,也给我深挖!”
“是!”
“还有,”李笑天眼中闪过一丝寒芒,“查查凤凰酒楼最近采购的‘云顶杜鹃’,来源是否可靠,经手人都有谁。”
他做菜讲究食材地道,但这“云顶杜鹃”用量极少,并非日常大宗采买,多是托信得过的药材商寻觅。
若问题出在这里……李笑天感到一阵寒意。
这盘棋,下得很大。
对方不仅在江湖上掀起风浪,甚至可能己经将触手伸到了他的凤凰酒楼,伸到了他的眼皮底下。
“看来,这‘幽冥蝶’,不只是想重现江湖那么简单。”
李笑天喃喃自语,目光投向后厨的方向,那里,炉火正旺,菜香依旧。
只是此刻,这熟悉的烟火气中,似乎也夹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与诡谲。
他腰间的乌木腰牌微微发烫,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心绪。
那只浴火凤凰的图腾,在无人察觉的角落,似乎闪动了一下幽微的光芒。
“老赵,备马。”
李笑天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看来,我这个盟主,得亲自去会会某些‘老朋友’了。
顺便,也该清理一下门户了。”
他瞥了一眼魏风刚刚用过的汤盅,心中冷笑:一碗汤,钓出了一条不知深浅的鱼。
接下来,就看这条鱼,能引出多大的浪了。
而他,李笑天,既是掌勺人,也是执棋者。
这场江湖的盛宴,才刚刚开始。
赵西海领命匆匆去安排马匹及随行人员,李笑天却并未立刻动身。
他站在后厨通往后院的廊下,目光沉静地望着院中那株老槐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乌木凤凰牌。
“云顶杜鹃……”他低声重复了一遍,眉头再次锁紧。
方才给魏风的那盅汤,用的是他私藏的、亲自炮制过的顶级云顶杜鹃,份量和处理手法都了然于胸。
但赵西海提及“引蝶香”的配方,以及酒楼内可能被渗透的疑虑,让他心头警铃大作。
凤凰酒楼每日消耗的食材不计其数,其中不乏珍稀药材,若“云顶杜鹃”这一环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