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黑色中性笔尖戳破作业纸的瞬间，消毒水的气味突然漫上喉头，像有人往她气管里塞了团浸过福尔马林的棉花。
这是本月的第七次幻嗅。
自从上周转学生林霁出现在教室后排，那些本该遗忘在童年医院的刺鼻气味，总会在她折纸鹤时卷土重来。
"苏紫涵！
"三角板拍在讲桌上的脆响惊飞了窗外的灰斑鸠。
粉笔灰簌簌落在前排男生打瞌睡的后颈，画出一道函数抛物线般的白痕。
老张枯枝般的手指捏起她课桌上排成雁阵的纸鹤，医用纱布般苍白的作业纸上，还残留着昨晚她抄方程式时蹭开的墨渍。
"千纸鹤能帮你解三角函数？
"纸鹤在老张指间扭曲变形，翅膀上的茉莉香混着粉笔灰簌簌飘落，"还是说..."他突然伸长脖子贴近她的耳畔，烟味与茶垢的气息喷在她太阳穴突突跳动的血管上，"这些是给哪个男生的情书？
"教室后排传来铅笔折断的脆响。
苏紫涵盯着自己虎口处浅褐色的痣，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被揉皱的纸鹤擦过她发烫的耳垂，抛物线尽头是窗台那盆蔫头耷脑的绿萝——叶片边缘泛着黄疸病人的枯色，像是被粉笔灰腌渍了整整一个春天。
下课铃撕开满室寂静。
苏紫涵蹲在花盆前扒拉腐殖土，指甲缝里嵌进潮湿的苔藓。
雨丝斜斜切进走廊，在白色球鞋上洇出深灰痕迹。
她能听见后排座椅拖动的吱呀声，林霁身上总带着松节油的味道，此刻正混着水汽漫过她弓起的脊背。
"在找这个？
"沾着炭笔灰的指尖递来皱巴巴的纸鹤。
翅膀上的茉莉香混着松节油味道，是方才慌乱中咬住的润唇膏印。
苏紫涵抬头时，雨恰好漫过少年挽起的袖口，露出腕骨内侧月牙状的疤痕。
那疤痕新肉泛着淡粉色，像是有人用圆规尖在他皮肤上画了道弦。
林霁的素描本摊开在画架上。
被雨水泡发的纸页间，她的侧影正在无数道抛物线中沉浮——碎发别在耳后，睫毛在眼下织出细密的网，指尖捏着未成形的纸鹤。
画纸边缘晕染着奇异的水痕，像窗外被暴雨打落的玉兰花瓣，又像是谁把数学考卷上的泪渍拓印在了这里。
"下周二美术课..."林霁转着炭笔，铅笔屑簌簌落在她发间，"能当我的模特么？
"风突然掀开遮光帘，十七岁的光影在画室里剧烈摇晃。
苏紫涵看见自己的纸鹤正悬在画架边缘，褪色的翅膀内侧洇着蓝灰色字迹。
十年前儿童医院走廊的荧光灯突然在眼前炸亮——暴雨拍打着输液室的蓝色窗帘，七岁的她攥着住院清单折成的纸鹤。
手术室的红灯在走廊尽头明灭，像只淌血的眼睛。
长椅上蜷缩着穿条纹病号服的男孩，静脉留置针在苍白手背上投下青紫暗影，像是未长成的蝴蝶翅膀。
"妈妈说每只纸鹤都载着愿望。
"她把折痕尚新的纸鹤塞进男孩掌心。
消毒水味道在他睫毛上凝成细小的雾，顺着他颤抖的呼吸钻进她病号服宽大的领口。
此刻那只泛黄的纸鹤正在风中颤动，翅膀上歪歪扭扭的"早日康复"己模糊成雨云的形状。
林霁低头削铅笔时，额发垂落露出眼角淡红小痣，与记忆里摇晃的白炽灯光重叠。
他的校服领口露出半截银链，吊坠是枚生锈的留置针夹。
"你总在雨天折纸鹤。
"炭笔在林霁指间转出残影，他腕间的月牙疤随动作明灭，"像在等什么人来认领。
"苏紫涵摸到口袋里新折的纸鹤，茉莉香混着松木气息在鼻腔缠绕成结。
画室铁窗将暮色切割成菱形光斑，她忽然听见岁月深处传来纸鹤振翅的声响。
窗台那盆绿萝的腐殖土里，有根新芽正顶开发霉的纸团，在雨中舒展成青翠的抛物线。
暴雨仍在敲打铁皮雨棚，但这次她闻到了泥土裂开的腥气。